“母親”這個詞，僅是叫出口就足以讓我熱淚盈眶。年少讀不懂“母親”，讀懂時已無能為力……

在母親離開后的第四個月，我終于有勇氣坐下來寫一點關于母親的文字。母親去世后的三天里，我跪在靈堂，內心滿滿的后悔和自責，看著周圍來來往往的人群，已經流不出一滴眼淚，呆呆地回憶著過往的點點滴滴。

那年她27歲，嫁給了我的父親。父親35歲，我9歲，弟弟7歲。前一年，爺爺、奶奶和生母相繼因病去世，父親帶著我和弟弟艱難度日。父親工作常常需要下鄉，我和弟弟只能寄宿在老家的二伯家里。二伯家5口人，加上我倆，一大家子靠著僅有的20畝田地維持生計。村里人見了我倆總會關切地說：“這就是那兩個沒娘娃娃?！薄皼]娘娃娃”，似乎成了我和弟弟的代名詞，至于我倆的名字，沒人會叫起。

為了讓我和弟弟能像別的孩子一樣有個完整的家，在同事撮合下，母親和父親結婚了。聽過太多繼母虐娃的故事，沒見面之前我已經給她打上了“惡毒后媽”的標簽，并且暗下決心，要保護好弟弟不受傷害?；檠缭O在城里，我沒去。聽說她是大學畢業，和父親是一個系統的同事、公務員，那時的公務員是人人羨慕的鐵飯碗。后來，我常問她為什么嫁給父親？她說“你爸人好”。

她和父親接我們回城上學那天，穿著一件綠色皮夾克，皮膚白皙，看起來干練樸素。大伯把我拉到她跟前介紹說：“這就是女子?！彼裁炊紱]說，笑著擁我入懷，松開時滿眼都是心疼的淚水。旁人勸我快叫“媽”，我卻無所適從，后來發生的事，我都不記得了。

家里出現的第一個矛盾，是因為我的名字。我的名字與母親的名字有個字相同，親友們覺得這犯了忌諱。年幼的我不懂什么忌諱，只覺得那是生母給我起的名字，不愿改，況且起名的時候我們根本不認識，算不上犯忌。在親戚們看來，我的說法頗為牽強，母親卻同意了，她說：“這樣挺好的?？?，我倆這母女的緣分是早就注定了的，連名字都相同，難道不是嗎？”

母親教我唱的第一首歌是《世上只有媽媽好》。母親說：“第二段和第一段要反過來唱，苦盡甘來，從此你們便不是沒媽的孩子了?！蹦赣H的話雖然輕柔，但卻給了一個孩子滿滿的安全感和對未來的希望。這是一個母親對她的兒女作出的鄭重承諾。那個夏天，母親每晚都唱著“有媽的孩子像塊寶……”伴我入眠。

我們回城上學，母親定制了菜譜貼在廚房，菜式每天都不重樣，對于鐘愛“熬菜”的榆林人來說，我家的伙食豐盛至極。但不懂事的我總是嫌母親做飯清淡，好幾次偷偷倒掉碗里的飯菜。母親發現后嚴厲地批評了我，自此之后我便養成了“光盤”的習慣?，F在回想起來，高中時期我健康的身體得歸功于母親——除了豐盛的三餐外，每天下晚自習她都為我們準備可口的夜宵。

后來工作、結婚、生子，母親一路呵護著我，正是到了含飴弄孫的幸福時光，她卻離開了……那天母親出院，我買了一些藥給她送回家，約好第二天來看她，沒待幾分鐘就匆匆趕回單位加班。我走的時候，母親懷里抱著可愛的小侄女和我告別，那溫馨的一幕，我隨手拿手機記錄了下來。母親邊逗小侄女邊用略帶稚氣的語言對我說：“明天記著來看我呀，明天來看我……”誰能想到這一別竟是永遠。西安疫情暴發，周邊各省市不同程度出現病例，榆林防疫形勢嚴峻，作為防疫人員的我注定要加班，又一次，我食言了。第二天中午11點多，我還在單位處理工作，父親打來電話告訴我母親走了……

我愛吃韭菜餡的酸湯水餃，每年過年母親都會特意在子時為我煮一碗。母親說更歲交子，吉祥如意?，F在我家冰箱里還整整齊齊地排列著母親生前包好的餃子，我們一直沒舍得吃，弟弟說吃完就再也吃不到媽媽做的飯了?？粗淅锏娘溩游也唤麥I流滿面，女兒不解地問：“媽媽你怎么了？”“媽媽再也沒有媽媽了……”抱起她，我好像回到那天母親的懷里。

父親嘴拙，平日里不善言辭，母親的喪事處理完，我和父親一起整理遺物，父親忍不住哽咽：“別的不說，我就心疼她，那么善良的一個人……”我再也忍不住，失聲痛哭了起來。善良，是每個人對母親的評價。

在人生最好的年紀，她做了我的繼母。繼母難做，嚴不得、松不得，一不小心就會被世俗冠以“惡毒”之名?？晌覐男《际峭瑢W們羨慕的對象，吃的好，用的好，只要是我嘴里提過的，哪怕不是特別想要的，第二天準會出現在我手里。我常常想，即使是生母也未必會這樣寵著我。

去年的母親節，我發了一條朋友圈：“恰好是你，幸好是你?！比缛舨蝗?，我不敢想象自己的人生會是怎樣一番境遇。

高菊